裴介停下脚步,看着丫头们扶起云深坐在圆凳上,厉声问:“怎么回事?”

    云深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女儿没事,千万别耽误了父亲上朝。”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推开丫头的手,努力想坐直身体,却仍旧是徒劳。

    被推的丫鬟呀了一声,小心地道:“大姑娘怕是发热了,手烫得厉害呢!”

    “好端端的,怎么发热了?贴身服侍的丫鬟呢?叫进来!”裴介一对颀长浓黑的眉毛高高皱起,在眼上遮了一层阴影,愈发显得严厉。

    小丫头忙出去拉了柳枝进来,柳枝不明所以地行了个礼,尚未来得及抬头,大夫人身后站着的那妈妈便冲上来,劈头一个巴掌,响亮地扇在柳枝脸上:“你这小蹄子,难道仗着自己有出身的,敢怠慢大姑娘!大姑娘发热了也不好生服侍她歇息,硬搀了出来,是存了什么心!”

    这一掌力道甚大,打得柳枝身子一歪,跪坐在地上,鬓上掉下一支铜鎏金的蝙蝠头簪子,闷闷地落在那半寸厚的织花地毯上,发出嗒的一声。

    “父亲!”云深激烈地喊了一声,“柳枝是婶婶身边出来的,行事绝不会疏忽!是女儿昨日随连妈妈进府时走得急没带披风,脱了蓑衣吹了冷风,这才着了凉生病。今晨也是女儿自己执意要起身来请安,与柳枝绝不相干啊!”说完,云深适时地晕了过去,正好倒在丫头身上,闭眼前还顺便对柳枝使了个眼色。

    柳枝不过是稍稍一愣,便猛地抬起头来,丝毫不遮掩那红得发亮的左半张脸,神色委屈而决绝:“大老爷容禀!实在不是奴婢疏忽,确实是昨日我们姑娘着了凉才导致发热的!奴婢昨日才见姑娘时,见姑娘衣衫单薄,还在心里赞姑娘身体强健,谁知竟是随身没带替换衣裳,这才着了凉!昨儿找衣裳时,连妈妈只说大夫人还未送去,又说大姑娘挑三拣四,只叫穿那件旧衣!可怜大姑娘孝心可嘉,早上是发着烧醒来的,狠命挣了半日才挣起身来,说不能忘了给大老爷和大夫人尽孝心!大老爷明鉴,奴婢才来大房服侍,哪能管上许多事啊!”

    这一席话说得裴介面色沉沉,好似骤雨将来的天空那般阴郁,几乎可隐隐听见风雷之声。

    “嗯,你确是二夫人那里出来的,许多事情未必使得上力,这话倒没说错。哼!这个连妈妈,大捞油水不说,竟连主子姑娘都敢欺侮,当真以为自己是姜家来的奴婢,我不好意思拿她如何吗?”

    大夫人完美的恬淡笑容好似一张烈日下晒过的泥塑面具,忽地裂了一条口子,露出下面扭曲的恨来,随即又端起了贵妇的架子,道:“老爷,不过是一个奴婢惹的事,难道还能比您的公务重要?您还是去上朝吧,这里有妾身就行了。”

    裴介哼了一声,反身坐在最近的一把鸡翅木圈椅上,将大夫人和两个嫡女来回打量了几遍,慢慢地将那绣着海水纹样的袖口整理得平平整整,低声道:“夫人近来教敏瑶管家,可也教了她中饱私囊,私放印子钱?”

    大夫人的脸一下子惨白,声音中的傲气荡然无存,低低地哀求:“老爷,实在不必当着孩子们说这些,妾身是……”

    “哼,那连妈妈背着主子们大捞油水,直吃得脑满肠肥、浑浑噩噩,竟敢拿府里的钱去放印子钱!若不是秦大人遣人来告诉,我便要被这刁奴害死了!现下又刻薄正经主子,云深好歹是大姑娘,竟连件衣裳也不能得,还要受那奴婢的腌臜气!夫人,你该好好处置了那刁奴才是!”

    大夫人听见裴介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面子,便也不敢再袒护连妈妈,忙不迭地道:“是,都是连妈妈的错,还请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老爷放心,我这就处置了这个老奴,另挑忠心可靠的妈妈给大姑娘送去才是!”

    云深听见最后一句,便赶紧“悠悠转醒”,有气无力地道:“咦,我怎么晕了过去?父亲,女儿是不是失礼了?”

    裴介眼中带了一丝暖意,道:“没有,都是连妈妈不好,害得你着了风寒,你母亲已下令了严厉处置她,再另挑好的给你送来。”

    云深惊讶地道:“什么?母亲要严厉处置连妈妈?”她一边说一边试图起身,挣扎了几下却还是倒在丫鬟怀里,“连妈妈虽然服侍有些不周到,却也没犯什么大错,不如训斥几句就好了,还请父亲母亲不必为此生气!”

    裴介看着云深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冷冷地道:“那刁奴胆敢欺主,如何能留得?”他说着,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大夫人:“毕竟是姜家来的,我不好处置她,夫人,还是送她回姜家去吧,想来岳母自然有主张。”

    这话一出,大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变得惨白,张了张嘴想答应,却没发出声音,又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应了个不成调的是。

    裴介柔声安慰了云深几句,态度之和蔼叫云深受宠若惊。云深正纳罕裴介为何因一个连妈如此和大夫人生气,这时见裴介满脸慈爱,便将那些事放在一边,柔弱地道:“洪妈妈最是关心女儿,又会做一手好药膳,想来有了洪妈妈后女儿一定能好得快些,女儿……还想要她来。”裴介自然是一口应下,又反复叮嘱了云深好生养病,才大步走出门去,临走时还狠狠地瞪了大夫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