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曾入得清明,钟台古刹中的僧人便有不少念起往生经的,更有不少僧众同堂主请愿,欲前去别处布施放生,一寺上下,骤然忙碌起来。

    佛门清明时节,同寻常百姓清明祭祖的法子,并不尽相同,并不以三牲等物件供奉祖宗,只为去者朗诵经文,或是供佛点灯,再者便是外出布施放生,将自身功德寄与逝人,便已是佛门清明的过法,故而不少僧众皆是要前去百姓聚集,或是山清秀水的地界,将这几件事做过,才算是圆满。

    钟台古刹亦不例外,绕是古刹所处的地界难言太平,但其中僧众多半亦是请愿外出,尚未有分毫露怯。

    不过寺院之中,仍旧有两位闲人,瞧着僧众来来往往,辞别出寺,前去各处云游,心中甚是百无聊赖。

    “徐施主,你跑那般高作甚,那院外杏树还仍值幼年,根节枝条不牢靠,当心跌下来伤着自个儿,再说咱这钟台古刹素来讲究身形持重稳重,爬树这等轻浮行径,莫要多行才好。”

    树下小和尚焦急,树上那男子却是依旧昏昏欲睡,勉强哼哼两声,丁点不愿挪窝,就跟后脊同树枝长到一处似的,懒散得很。

    原是小和尚平尘方念罢轮转经,踏出禅房没行几步,便瞧见院外一棵杏树枝杈上头,赫然躺着位男子。似乎是春日易乏,平尘一连叫过数声,男子也未曾听见,只是在杏树上轻轻翻身,搂住嫩叶枝条,又迷糊过去。

    直到平尘喊得疲累,男子才睁开眼来,往树下扫去,瞧见是平尘来找,不情不愿弓起身子,从不过两指宽窄的树枝上跃下,略微抻抻懒,睡眼朦胧道,“平尘小师父,不知有何事要寻在下?天光正暖,我原本还想睡上个回笼觉,如今算是睡不下了。”

    平尘张张嘴,扶住滚圆脑袋,头疼不已,“寺院之中琐事无数,徐施主竟还有心思小憩?眼下便是清明时节,寺中僧人大都外出,只剩寥寥几人在此,其中还有两三位腿脚不甚灵便的师兄,照这趋势,过两日禅房正殿都要无人清扫,落满尘灰。”

    “徐施主既然近来并不学武,何不趁这阵空闲搭把手,待到住持瞧见,也能宽慰些许。”

    平尘所说,并未夸口,每至清明时,全寺上下只能余下几位僧人,且不说钟台古刹殿台不在少数,连禅房都有四方四座,每日清理尘灰,涮洗台阶,都是奇重的活计,区区几人,光打理禅房上下,估摸着便要忙活上一整日。而住持方丈前两日前去齐陵一处道场中行法事,如今还未归来,徐进玉便好容易从终日学枪的苦楚日子中清闲下来,反而变成如今无所事事的德行,整日在寺院周遭转悠不止,闲散得紧。

    按说闲来无事,帮着寺中僧人搭把手,打理佛堂,照徐进玉现在的身量体魄,并不算什么累事,可汉子听罢平尘一席话,撇嘴摇摇头道,“不扫不扫,春日动弹不得,要是活动活动腰腿,又要一身大汗,怪只怪日光正盛困意十足,埋怨不得我呦。”

    轮到平尘皱眉,说话声略微提了些,“施主,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平事,清理禅房一事,乃是住持临行前吩咐过,定要施主亲力亲为几次,才算功课做罢。谨记修武之外,仍需修心。”

    徐进玉只觉得这小沙弥皱起脸来,模样倒是十分有趣,于是笑道:“既然是师父吩咐,我定需谨遵师命,不过前头那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却觉得不妥,要不请小师父指点指点?”

    嘴上说的是指点指点,可徐进玉却是盘腿坐下,双目坦荡看向对面的小和尚,全无恭敬。

    平尘也随徐进玉坐下,盘起两腿,再仔仔细细拍打掉僧鞋上的尘土,伸出掌心笑道,“此话乃是百来年前一位功高可盖日月的奇臣所云,何错之有?”

    “一代奇臣说得又未必对,不少奸臣佞臣留下的言语也是豪气千云,因功过高低评点话语是对是错,有理无理,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徐进玉笑答。兴许是杏花纷纷,花香浓烈,男子鼻中刺痒,打个哆嗦,全无端庄模样。

    “那就只论这句话,”见男子懒散模样,平尘眉宇一皱再皱,不过依旧是彬彬有理答云,“扫天下不平,实非易事,作恶之人,总有身手强者,总有背后立着一方势力者。江湖如此,数国之间更是暗流丛生,抬手伸足,皆是掣肘。”

    说到此,小和尚略微停顿,狡黠道:“既然扫天下难,扫一屋易,易事都不愿做,还谈什么难事?如金身万丈,需得从地修起,才得彻悟。”

    男子闻言并不慌张,本来便是闲来无事,跟这小沙弥扯两句,似乎也还挺有意思,故而故作迟疑道,“我此前也见过身具大富贵之人,还有偶尔途径的大员,连轿也不愿下,每逢用饭时节,亦不愿下轿去取,而是差人送到轿边,这等大员比寻常百姓金贵许多,可大概都不会去亲自清扫院落,看来寻常布衣,才是最该扫天下者。”

    “即便是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高门大员,只怕也清扫院落一事,也不会亲力亲为,为何偏偏他们便可寻出扫天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