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胥孟府内外皆震动,这场无端而来无端而去,就是胥孟府之中修为最高的燕祁晔都不曾预料到的切磋,竟然险将整座胥孟府都掀翻半截去,所幸无人负创,皆是提前躲藏,才不曾闹出人命来,虽说如此,但燕祁晔照旧吃亏,阴沉着一张面皮去而复返,坐在胥孟府正府之上观瞧眼前狼藉,心头知晓是那位来头极大的道人存心留手,不然此刻,大抵已是坐在废墟断壁当中。

    经与道人一战,老者确定了几件事,却如何都不能同外人讲,只是知晓此番无论如何,自己一时半会都迈不出这座胥孟府,更别说是前去中州道上,为那位卒乙添分臂助,无论生死,一概不得出。

    但委屈之处并不在于叫那道人使腰间黄玉差点掀翻老窝,毕竟此事断然传将不出,更不会留为旁人笑柄,而是在于分明燕祁晔瞧出了那人真身,却是偏偏不敢有半点违抗此人言语的心思生出,故而整整一日间,等到由大元四方调运而来的能工巧匠已然前来重修胥孟府时,坐在正堂上头的老人仍旧迟迟未语,只有那位小童四处行走,好奇地摆弄花草,时常流露出些许不忍来。兴许对于年岁算不得高的小童来说,被人比试压过一头,且是阻挡住前行脚步,好像还不如这些平日里好看的花草被人毁去,更为引人伤心。

    “一境一重天不见得叫人生出敬畏,但眼见人家仍旧日日精进,自己却比不得旁人修得快,这才是空有心而力不足。”

    老者摇头,看向天外。

    自己日后兴许要比那位五境多持有整整一座大元,可单拎这修行人三字称谓而言,好像无论如何也比不得那人的分量,很像是一位腰缠万贯的垂死富家翁,瞧见窗外衣衫破烂的少年郎,年华倒是能换金银,可金银难换年华,两者全然不在一层山中。

    千万里之外跃马潭中。

    道童好奇眨眨眼,不过也是先行将气息全无的云仲由大阵之中挪开,轻念三两言法决,那天上犹如五色垂落的天雷便是消散而去。天地之间一时滚雷也不过是有数的物件,这方大阵连同那两柄长刀,也不过是能暂且将雷引落到跃马潭地面上头,眼下已然穷尽,倘若是再不收手,只怕长天之上跃跃欲试的五彩雷霆,就要借势下凡,威能却又非是寻常雷霆可比,道童听自家师父说过,如若招惹九霄云外色泽丰沛的雷霆,大抵是五境见了亦需低头,从古到今也无几人曾瞧见过那五色雷罡下凡,也不晓得是无人招惹,还是亲眼见过的修行人尽数身死当场,总归是纵观古典道经也不曾有几字记载,千万要躲着些。

    杨阜退开,但瞎子却并未追招,倒也并非是无手段可施,而是被一只手摁住前额,不曾有丁点动作。

    那手掌玉润,根节饱满,却很是纤细,指尖青白,乍看之下倒以为是位十指不沾阳春的女子掌心,但随后再瞧见那方黑袍过后,场中尚有余力睁开两眼之人,尽皆心惊。尤其杨阜嘴角抽了抽,倒是比先前瞧见瞎子抵命自废境界,一手挽住无数雷霆还要心惊,哆嗦哆嗦嘴唇缓和一阵心神,才胆敢讪笑两声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喊上一句师尊。

    杨阜的境界并不算出类拔萃,同龄人不乏有那等震古烁今的雄才,如今年月已能同五境拍案瞪眼,乃至于手段平分秋色的妖才,不过这倾城蝉一出,却是足能惹得无数人忌惮,再听过这师尊两字,只怕再孤陋寡闻的修行人,都得浑身颤上几颤,至于何谓骨气脊梁,全然可以抛到一旁去,待到用时再捡回。但最为叫人心生惧意的,还是因为这一袭黑袍乃是当世毒尊,换为其余那等修行人中鼎鼎大名的前辈,大抵三跪九叩礼数做足,尚有零星生机可寻,然而对于这位喜怒无定的毒尊而言,好像世上有事不可做,也无事不可做,生死便仅是悬在一念当中,故而最是惹人心头大寒。

    《基因大时代》

    瞎子却看不到一袭黑袍,只觉浑身恶念连带嗔贪痴意也一并被眼前人一手摁住,五指运力的时节,险些坠入森罗鬼殿之中溜达过一遭,原本四境的强横修为,半点也难运将出来,何谈还有丁点抵抗的本事,分明明面上毒尊不过是略微动了两动五指,却是险些将瞎子废去,且额头已然乌青,猛毒恰如江流齐齐冲入经络之中,瞬息废去小半经络。

    “毒尊何时也对我等这些个奴才生出兴趣了,晚辈之间厮杀,何必劳烦前辈出手。”

    黑袍毒尊冷哂两声,将手撤去,“也不瞧瞧脸上这褶子堆叠,竟是还有脸皮说什么晚辈之间厮杀,大抵因眼瞎处处跌跤,才练出这么张极厚的脸皮来,空有这一身几近失传的玄妙法门,修到如此年月,仍不得丁点五境真意,倒当真是浪费。”

    “你若是吴霜这几位弟子的年纪,哪怕是五境,本座也断然不会理睬半分,任由你等各凭本事取走那三人性命,不过若是那大元的劳什子仙家如此不顾脸面,今日本座也行一次以势压人,有何不可?”

    已是浑身脱力,艰难撑住长枪稳身形的赵梓阳勉强回头,却是瞧见场中无端多出位黑袍之人,分明再无半点余力,头脑也是昏沉,竟是无端想起当年二绝上南公山兴师问罪的时节,这位毒尊也曾跟来,但不知为何,却是帮南公山艰难度过那场大灾,虽是事后并未停留,也不曾与南公山站到一处,可依旧算是有恩,于是和同样筋疲力竭再难强撑身子的李扶安互相搀扶,朝黑袍方向深深行过一回大礼。那道童吞吸雷霆,的确是高明玄妙手段,但能否抵过那位决心自毁境界的瞎子,仍是未知,不过这位毒尊前来,大抵已然将局势定下,并未令云仲此番拼死引动天雷伤人伤己白费,恩情二字,自然是要记在心上。

    瞎子瘫软在地,周身毒雾近乎渗入骨中,虽是拼死,可终究也是照旧抵不得堪称五境当中手段排在天下前几位的毒尊,眼见已是无力回天,而至于其余六位猿奴,本已被云仲所引滚雷伤及根本,而今见毒尊无端来援,自是也生不出甚抵挡的心思,可依旧死死盯住云仲三人。

    “李道长的高徒着实不凡,比本座这天资不济的徒儿,要高明太多,只可惜虽有人形,却还不曾将人心填齐,眼下出世算不得什么好时机,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毒尊环视场中,仔细打量了几眼正费力将云仲挪到一旁的道童,眉眼微挑,又是端详几眼,摇头微微一叹,大抵也揣测出这道童提前下山的原由,语气虽不曾变,眉眼却是柔和两分,不过旋即便是瞅向一旁憨笑的杨阜,很有些恨其不争的意味,生将后者脸上笑意压将下去,变为无奈神情,低头不语。

    “剩余几人,皆各自散去就是,连这瞎子的命,其实本座也不想取,一并离去就是,但若是再有出手,定会携各位前去胥孟府,讨一讨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