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节度使府中的高楼上,四方的小叶紫檀木桌上,烧着小炭火的红泥陶炉上,奶白色的鱼羊鲜汤翻滚着,边上是一盘盘片得薄如蝉翼的新鲜羊肉卷,四方的小碟子里则是放了各式蘸料。

    哪怕不怎么好美食的郭子仪也被这新奇的吃法所吸引,实在是那羊肉卷入锅后片刻即熟,又滑又嫩,蘸着茱萸料汁,那辛辣冲鼻的味道岂是个爽字能道尽的。

    便连王忠嗣这位向来讲究风仪的羽林大将军动筷后也没有停下来过,“这火锅的吃法果真痛快,沈郎,可曾派人送往长安几套。”

    “杨兄那儿早留了图纸,想必圣人如今也是吃着火锅赏着雪景吧!”

    沈光在边上感叹道,自家老丈人那儿,他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便是那位圣人那儿,便真的猜不到他或许早就知晓其身份,只不过是不愿去想罢了。

    郭子仪自听不明白沈光和王忠嗣间的对话,他只是在边上不时为王忠嗣倒酒,他在朔方镇三年,还是头回这般亲近这位老上司。

    “长安城的景色想来比咱们这儿更胜十倍!”

    王忠嗣感叹道,他们所在的高楼恰好能俯瞰半座武威城,自能见到那连风雪都遮掩不了的东城灯火,可是其余地方却是漆黑如墨的黑暗,若是长安城,想必此时乃是万家灯火,各坊里热闹得很。

    沈光没有接话,自家这位老丈人打小被圣人养在宫里,哪怕少年时从军,半生戎马都在朔方陇右,可是在他心里长安城才是他真正的家。

    “你今日去的那家银钩赌坊,背后的主人乃是武威张氏,从前凉那时候起便是凉州本地大族,虽说如今声势早不如当年,可仍旧是这城中的地头蛇。”

    王忠嗣放下手中酒盏,忽地说起了正事,像是武威这等边地重镇,节度使往往兼任太守等地方主官,军政大权在握,他虽然去年才兼任河西节度使,可是幕府里自有前任节度使留下来的幕僚谋臣,想要知道武威城中有哪些世家大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谁又敢和身兼四镇节度使,还是圣人假子的当朝羽林大将军耍心眼,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是这过江龙还不够猛罢了。

    “张氏那儿,可需要某派人去传个话?”

    王忠嗣是知道沈光要做的事情的,杨国忠在长安说服了圣人,要重新厘定丝路商税,不过这件事情放在朝廷也是个秘密。

    沈光当初在杨国忠府上逗留的时候,没少和杨国忠说起那些后世的治政理念,杨国忠倒是把什么“摸着石头过河!”“试点改革!”“特区经济!”什么的都给听进去了,再加上当初为了扳倒王鉷,那场刺杀却是叫他和太子化敌为友,如今朝廷里叫那些官员闻风丧胆、战战兢兢的国税司所属的干员便是杨府和东宫当初那些学了沈光留下的会计手册的那些人。

    这大半年里,杨国忠就是靠着这名义上在尚书省和户部名下,实际上却是直属于他向圣人禀报的国税司,在朝廷里掀起了腥风血雨,将那些反对他的政敌整得死去活来,李林甫这个曾经独掌大权的宰相更是被逼得手忙脚乱。

    杨国忠如今名声则是毁誉参半,他在关内大肆稽查地方府库和税务,不知道被多少人恨得牙痒痒的,眼下他出入府中宫禁,也是和当年李林甫看齐了,出则数百甲士护卫,就连乘坐的马车也有好几辆,根本没人知道他坐在哪里。

    光是过去三个月,杨国忠就遭到了不下五次刺杀,虽说每次刺客都无功而还,可是也足可见杨国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只不过他这么干,光是在半年里就追缴了不下千万贯的赋税和被地方官员贪墨的钱财,全都送进了宫中内库,成了李隆基跟前已然能取代李林甫的宰相人选。

    若不是李隆基向来习惯了权术平衡,眼下朝中除了李林甫外,再无人能和一时风头无二的杨国忠相抗,说不定李林甫此时早就因病致仕了。

    回到厘定丝路商税这件事情上,就算杨国忠再飘,也清楚若是真的直接让朝廷下令对那些胡商课以重税,不说长安城里西市怕是要大乱,到时候恐怕来刺杀他的刺客那真是络绎不绝,宛如过江之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