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头白天不在传达室值班,白天那里有保安站岗,他到晚九点之后才过来,算看见了也没人会留意这个打更老头。可是丁齐的眼神不一般,他某天在医院里整理病历资料回去得很晚,出院门时跟老头打了个招呼,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等开车回到公寓之后,丁齐突然想起来了,他打开电脑找到了境湖博慈的站,看见了老杨头的照片。照片的老杨头稀疏的头发向后背着梳,纹丝不乱,戴着一副老式的金丝边眼镜,西装笔挺卖相不凡。看介绍,这是出身医世家的杨策教授,全国著名的推拿正骨专家……

    丁齐当时有点发懵,这博慈医疗究竟是藏龙卧虎呢,还是招摇撞骗呢?传达室的打更老头成了著名专家教授,还堂而皇之地在站挂着?

    丁齐也看见了自己的照片,位置杨老头高,如今挂在第一排的最右边,当然也附着介绍。心理医生的心理素质当然要过硬,脸皮要够厚,但丁齐自己看着也臊得慌。他曾对负责制作页的“室友”张丽晨说过,简介要实事求是,可实际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站介绍他是心理学博士,而丁齐确实读过博士,但在博士一年级被开除学籍了,并没有拿到学位。丁齐要求不提“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站确实是只字未提,却说“丁齐博士是誉满全国的知名专家,因其卓越成,受到广泛而高度赞誉。”

    当然了,简介还有几段话,很难说是完全虚构,但用得形容词太夸张了。丁齐看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假如按照这份简介,自己还差一点点可以拿诺贝尔医学奖了。

    知道了老杨头是“出身于医世家的著名教授杨策”,丁齐是既好笑又好。看看站的照片,再想想在传达室里见到的老杨头本人,无论如何都没法联系到一块。假如不是职业习惯导致丁齐对人的观察特别仔细,换一个人也根本认不出来。

    因为最近的事情,丁齐的好心变得很重,像重新找回了孩子般的心态,仿佛这个世界充满了神秘的未知,他正在去解开一道道谜题。许是受这种心态的影响,他也很想搞清楚老杨头的来历,难道是“少林扫地僧”那般深藏不露的高人?

    传说的少林扫地僧,可也是图书管理员出身啊,是丁齐的同行。

    想找机会和老杨头套近乎很简单,某天丁齐故意等到晚九点后才下班,拿着一瓶酒,提着几盒叫外卖送来的菜。走到大院门口往传达室里一看,老杨头正在用电磁炉炖锅子呢,小桌已经摆好了,面还摆着打来的散装白酒和酒盅。

    丁齐站在门口打了声招呼,老杨头也笑道:“丁医生,这么晚才下班啊,还没吃饭吗?”

    丁齐答道:“单身一个人住,吃东西倒也简单。我看您老的锅子炖得挺香,我这里正好有酒有菜,我们搭个伙一起吃怎么样?反正回去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老杨头有点惊讶,但也很高兴地点头道:“好啊,快进来坐吧,外面冷。”

    自来熟的丁齐进来坐下了,将菜放好,老杨头又取出一个口杯当酒盅,丁齐打开自己带的那瓶酒,将两人的杯子都满了。老杨头说道:“丁医生这么好的条件,还是要赶紧找个对象啊。你们大城市的眼光高,要不然,我们村里倒是有好几个合适的闺女……”

    夜里小小的传达室,炖着热乎乎的锅子,几杯白酒下肚,说自然多了,语气也很随意了,两人像已经认识很久的忘年交一般。丁齐趁势问道:“老杨,您的名字叫杨策吧?我在医院站看见过你的照片,是出身医世家的著名教授。来,我敬您老一杯,真是深藏不露啊!”

    老杨头一愣:“丁医生真是好眼力,这都能认出来?”

    丁齐却故意不接着提这茬,只是干了一杯道:“喝酒!我已经干了,您老也干。”

    老杨头干了这杯满满的酒,脑门已经冒汗了,不用丁齐追问,他自己主动说出了缘由。老杨头并不是孤老头子,他是境湖乡下的农民,有老伴也有儿女。女儿嫁到外地了,家里在村也盖了一栋二层小楼,老两口原本跟儿子和媳妇一起过。

    可是儿媳妇较挑剔,老伴觉得无所谓,但老杨头却觉得不自在,有了一个机会,他干脆跑进城里打工了。老杨头年轻的时候,是乡里面的赤脚医生,也会按摩推拿。这手艺算是家传的,他父亲也是个赤脚医生,行医时间主要是建国后到革初。

    看来医院站介绍他“出身医世家”,虽言过其实但多少也算有点谱。是博慈医疗特意把他找来的,在医院打更,每个月有一千五,和丁齐在图书馆做临时工一样。但是把他的照片放在站当作“医专家”,医院每个月还多给他五百块,其实是充个门面。

    杨策虽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头,平日根本不引人注目,但若仔细看,他的五官很端正,也不弯腰驼背。假如挺起胸好好打扮一番,戴眼镜穿西装扎领带,形象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