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尚不清楚四皇红发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对方有礼在先,她亦回以礼节:“你好,这位先生——”她不晓得红发是怎么做到在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情况下声音还能那么清晰地传到她耳中,明明嗓音低沉,偏偏一字一句响在耳边。凉子现在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趁着轰鸣雷声的间隙在随着波浪起伏的海王类身上尽可能大声地叫道。

    她的声音完全不同于香克斯的沉闷质感,而是一捧极清澈的山间泉水,溅下来,清冽又甘甜。

    “哈哈哈哈!她叫老大先生呢!”

    雷德·佛斯号上因为凉子的称呼爆发出一潮笑声——天晓得有什么好笑的,香克斯不以为意,望着凉子淡淡微笑着说:“快要来暴风雨了,要不要来我的船上歇一歇?”

    这个问题很好——要不要在不认识的情况下去陌生男人——还是有名的大海贼——的船上歇息?凉子的回答是:“那就麻烦您了!”没办法……她太想洗个澡,换身衣服了。

    从雷德·佛斯号上垂下一截绳梯。

    贝克曼把木仓收起来,望了眼波浪越起越大的海,对香克斯说了声:“我去把她接上来。”随后翻身越过船舷跳下去,抓住绳梯的最后一截稳住身体。

    凉子从海王类的身体上跳进大海,周边海域的血水早已冲散了,急流的海水转瞬把她身上的血污都卷进浪涛里,她赶紧调整姿势往雷德·佛斯号游去。海王类在凉子离开后委屈地呜咽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深海,只余一串拉长了的血线海草般在海浪里飘摇。

    剧烈的浪涛里凉子很快就体力不支了——她再次深刻感受到这具身体有多废物。在怒海狂涛中,她甚至连浮萍都算不上,只是浪头白色水花的一个尖儿,掐一下就断了。

    凉子咬牙下了决定,这样下去肯定游不到海贼船那里,就算勉强能到,也全无力气应对新的突发状况,她可不能真的把身家性命寄望于一群海贼。倒不如生死由己,给自己一刀,然后顺着海浪漂流,反正死了以后不痛不痒,五小时后飘到哪里,哪里就是缘分。

    又是一道巨浪打来,十几米高的水幕向天空挣扎着伸出手臂,凉子在巨浪的阴影下什么都看不到了,天空、船只全都不见了,四周的海水穿透皮肤往她内脏的间隙中挤,呜呼作响的狂风里凉子连自己沉重的呼吸都听不见了。

    海水冰冷刺骨,她感觉自己手指已然冻得有些僵了,弱水已收回储物空间,她另拿出一把匕首,反刃向里,在巨浪顺着重力向她咬来时朝心脏猛然刺去——

    锋刃即将触及胸腔时突然从浪里钻出一条手臂抓住凉子的手腕,她手心一松,匕首立马被海舌卷进腹中。

    澎湃的海浪在下一瞬吞没了他们,凉子感觉到一个人牢牢地揽住她的腰肢,坚硬的胸膛抵上她的后背,两条长臂将她纳进怀里,汹涌的巨浪从身后猛兽般冲下时他们依然稳稳地——仿佛锚一般扎在此处。

    等浪头过去那人迅速放开了凉子,她立马回头看向他,在那张灰发黑眸,算不上好看,但很坚毅,还生着伤疤的脸上扫了几眼——她慢慢想起这是方才站在红发男人身边的人,一开始还朝她举.枪的那个男人。

    “……你看我干什么?”这人连语气都好凶。

    “你救了我,我得记清楚救了我的人长什么样。”

    男人挑眉看了她一眼,海水冲刷掉了凉子脸上的血污,她现在干干净净的,脸庞稚嫩得像个未成熟的苹果,那双眼睛美丽又透澈,雨洗过的天空般一丝尘埃也落不进——这让男人清晰地看到那里面的认真与坚执。

    他笑了下——这张脸上居然也会有笑容,然后对她说:“趴到我背上抱紧我。”两人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又有新的大浪酝酿好了气势,凉子很晓得自己现在几斤几两,不敢耽搁,乖乖地趴上他的后背,嘴里嘀嘀咕咕道:“你们海贼都这么好吗?”

    海军要杀她,海贼反而要救她。这个世界还真奇怪。

    伴随着一连串的轰鸣,暴雨终于落下。天幕破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狂风暴雨胡乱拍击着大海,天光被极为杂乱的声音吞没,整片海域变成一口巨大的棺材,湿漉漉的空气混着海的腥味宛若某种冷血动物贴着人的皮肤滑过去般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