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对此只是稍微一笑而已,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晚上睡着高床软枕,他却总是惊醒。

    他总是梦见那一天……不是封赏得爵的那一天,而是跟在君侯马后冲进匈奴阵中的那一天。好多人,好多活人,更多死人,被砍断的头颅冲天而起,血喷溅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么多袍泽都死在那一天,赵平活着回来,却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回来。

    他所学习的骑术和武艺其实都不足以支撑他回来,死里逃生,只是侥幸而已。

    但那样的侥幸往后应该是不会有了,君侯出身显贵,如今的身份也显贵,已经有了立身的军功,想必不会再像从前任职区区一个嫖姚校尉时那样行险。

    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人总不能依靠着行险度过一生吧。

    起先赵平以为自己松了一口气。

    但他每晚还是做那个梦,那一天,喊杀声和血喷溅出来的声音,每个夜晚都在他耳朵里他脑子里回放。

    赵平越来越多地回忆起那一天。

    他意识到他舍不得那一天。

    从前他对自己的认知其实是错的,他根本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那种人是不会想着在战场上争夺军功的。

    而他这么多年栈恋军中不肯离去,等的是封赏,是得爵,但更是那天的战场,杀人,扬名,血和金银爵位一样令他激动。

    赵平读过的书少,他很难讲清楚心里那团火是为什么燃起,更多的东西,他也说不清楚。

    但他开始意识到,那些人吹捧他时,他表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其实在傲慢地冷笑。

    他想这些人真可怜,只看得见爵位和封赏,却看不见这些东西上都沾着血。

    男人就应该得到这种沾着血的战利品,而真正的辉煌时刻只在战场,更是这些人穷尽一生不可得见甚至不可想象的场面。

    他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多年他一直小心地保全自己,此时却忽然开始渴望起冒险。

    但他知道此后再也不会有像那样冒险的机会了。

    应当如此,赵平也赞同君侯在面对匈奴人时执行更稳妥的对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年轻的将军,也应当惜身。

    但君侯侧过脸,他举起马鞭,指着远方,“你看那座雪白的山,像不像一个雪白的女人。”

    “女人”这两个字,在军中往往有一种暧昧的含义。但说这话时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不戏谑,就叫人没法生出绮丽的念想。